血还在滴。
一滴,两滴,落在她脚边的虚空里,没有声音,也没有痕迹。谢九娘倒下的地方只剩一道淡红的雾,像风吹不散的叹息。楚临渊的钟影几乎碎成齑粉,仅剩一线佛血缠在云拂雪肩头,护着那道被逆鳞刺穿的伤口。他的左腿已经完全化作晶石,裂痕正沿着腰腹往上爬,指尖刚触到云拂雪后背,便“咔”地断了一截。
她没回头。
手按在心口,残碑紧贴皮肉,烫得像是要烧穿肋骨。碑体震颤不止,识海深处那句“我即众生”又响了起来,低沉、绵长,像从地底涌出的潮。她知道这是天道在借残碑发声——它要她顺从,要她认命,要她成为下一个被预演的祭品。
可谢九娘不是祭品。
她死得干干净净,连魂都没留。
云拂雪咬破舌尖,一口血喷在眼角。朱砂画的泪痣瞬间裂开,边缘卷起,露出底下一点银光。她五指成钩,指甲抠进皮肉,硬生生将那块染血的皮肉剜了下来。
痛得眼前一黑。
血顺着脸颊滑下,在下巴凝成一滴,坠落。星纹自伤口处蔓延而出,如星河倒灌,从眼角一路铺展至耳后,细密的光纹在皮下流转,像是有亿万星辰在她血脉里苏醒。残碑猛地一震,竟自行沉入识海,不再躁动。
“原来……”她喘了口气,声音哑得不像自己,“你怕的不是我死,是你怕我完整。”
空中那颗记忆太阳正缓缓合拢裂缝,光核深处传来执棋者的低语:“灵体归位,命格重锁——你逃不脱。”
她笑了下,嘴角扯出血痕。
“我不是逃。”她抬手,将残碑从心口抽出,反手按在自己后颈,“我是回来收账的。”
残碑贴上星纹的刹那,一股寒流自脊椎炸开。她整个人僵住,识海中浮现出无数画面——她看见自己站在天梯尽头,双手撕开胸膛,把灵体一分为二;她看见玄霄跪在她面前,捧着半颗心说“请助我飞升”;她看见楚临渊在往生门前,魂魄被钉在诛仙剑上,嘴里还在念她的名字。
全是未来。
全是未发生的“已定之命”。
她猛地将残碑抽离,额角青筋暴起。这些不是记忆,是预兆。天道早已写下结局,只等她一步步走进去。而谢九娘的死,楚临渊的晶化,不过是推动她踏入终局的齿轮。
“我不走你写的路。”她低声道,手指抹过眼角血痕,“我走我自己的。”
她转身,单膝跪地,将残碑重重拍入地面。碑体没入虚空,像插进一块看不见的基石。星纹的光顺着碑身蔓延,织成一道环形阵纹,将她与楚临渊圈在中央。
楚临渊还在爬。
碎裂的晶体从他左肩剥落,露出底下暗红的血肉。他右手撑地,指节因用力而发白,每挪一寸,都有佛血从裂口渗出。他终于到了她身后,喘着气,将尚存血肉的掌心贴上她后心。
佛血涌入的瞬间,星纹剧烈震颤。
两种力量本该相斥,可这一次,云拂雪主动放开了屏障。佛血如沸水冲进经脉,灼得她五脏六腑都在抽搐。她能感觉到那股力量在体内横冲直撞,试图与星纹融合,却又被本能排斥。
“不行……”她咬牙,“差一点。”
楚临渊没说话。
他忽然抬起左手,那只已彻底结晶化的手臂,猛地插入自己心口。晶体刺破皮肉,深入胸腔,发出令人牙酸的摩擦声。他喉咙里滚出一声闷哼,随即,佛血如泉喷涌,顺着右掌疯狂灌入她体内。
星纹与佛血终于咬合。
一道从未见过的古咒自两人脊骨升起,如锁链缠绕,一圈,又一圈。咒文由血光与星光交织而成,每浮现一字,空中那颗记忆太阳就震一下。
“新往生咒……”她喃喃,“你疯了?这是要魂飞魄散的。”
他喉咙动了动,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:“九世轮回,次次为你断后……这次,换我陪你走完。”
她没答。
可脊背上的咒链每多绕一圈,她就更清楚一点——这不只是封印执棋者的钥匙,更是双生共毁的契约。一旦启动,他们两个,谁也别想活。
空中,记忆太阳的裂缝已合上大半。执棋者的残影在光核中若隐若现,抬手一指,一道因果线直射云拂雪心口。
她不动。
就在这时,半空突然浮起一道残魂。
谢九娘。
她的魂体早已残破不堪,只剩胸口一团模糊的光。她没看云拂雪,也没看楚临渊,只是低头,看着手中那副碎裂的算盘。逆鳞缠绕其上,像一条沉睡的龙。
“九世吞天才,一朝还因果。”她轻笑,“算盘从不说谎,它说——这次,该我收手了。”
她抬手,逆鳞猛然收紧,算盘珠一颗颗崩裂。每碎一粒,便飞出一道魂丝,如蛛网般织向云拂雪心口。魂丝在空中交织成阵,中央留出一道嵌入口。
“别躲。”她声音沙哑,“你要补天,得有人把门关上。”
云拂雪盯着那阵,盯着那道嵌入口。她知道这是最后一步——算盘嵌心,魂引轮回,以谢九娘残魂为祭,启动初代灵体的自毁封印。
“我不需要你替我死。”她说。
“可我需要。”谢九娘抬头,眼里没有泪,只有火,“我活得太久了,久到忘了自己是谁。现在我想起来——我不是说书人,我是守门人。”
她残魂猛然撞向算盘。
魂体炸裂的瞬间,算盘化作一道龙骨虚影,直刺云拂雪心口。她闷哼一声,没退,反而迎上前半步,任那龙骨刺入皮肉,嵌进心脉。
痛得几乎跪下。
可就在算盘没入的刹那,她抬手,将手中那块带血的泪痣抛向空中。
泪痣悬停。
星纹的光、佛血的咒、算盘的魂,全被它吸了进去。它开始坍缩,越缩越小,最终化作一点漆黑奇点,无声无息,却让整个空间为之震颤。
记忆太阳猛地一颤,光核表面浮现裂痕。
执棋者的残影发出一声尖啸,抬手欲挡,可那黑洞已开始吞噬——先是太阳边缘的光,再是它的本体,最后,是它残影本身。它在消散,像被无形之口一口口咬碎。
云拂雪站在原地,心口嵌着算盘,背上缠着新往生咒,眼角流着血。
她抬起手,轻轻抚过那道星纹。
“灵归时……”她低语,“碑成链。”
黑洞越缩越小,最终只剩一点黑芒,悬在她面前。它不再吞噬,只是静静漂浮,像一颗未燃的星。
楚临渊靠在她背上,呼吸微弱。他的左半身已全成晶石,右手还贴在她后心,佛血不再流动。
“疼吗?”他问。
她没答。
只是将手覆上他贴在她背上的手。
指尖刚触到他皮肤,那截晶体手臂突然“咔”地裂开,从手腕一路蔓延至肩。